我不相信

背伤


耿良辰推迟了晚宴,这场迎战的对手很有趣,似乎并不求胜,而是极力于给他添伤。他匆匆离开,胸前慢洇成暗红。
天津人是习惯了武人上街,直到追兵磕掉他的刀,把他掀翻在一摊果蔬上时,才有市民惊呼兼着老板怒骂。耿良辰拼力闪开向喉咙刺来的一刀,滚倒在地,摸索兵器,有人一脚踢开那对八斩刀,刀面打旋着银光飞进了人群。
七手八脚按住他,随后锐物刺穿了他的肩胛,剧痛和凉意一并摄肤。
那一瞬间他确信嗅到泥土下的尸气,于是先想到那高鼻深目的姑娘,再恍念陈识说“一个门派的未来”时收紧面颊,隐忍锐气的模样。已有的他不肯放手,还痴念的他更不甘心。
如何放手,如何甘心?
人群忽然骚动。
脑后破空声一激,金属铿然相撞,锋响不绝。面罩后粗哑男声先没忍住一句骂,随即便是受力的闷哼,踉跄退避开去。
耿良辰身上顿时轻松,肩头刀被人拔出,痛意还没升起来,刀锋噌地入地三寸,扎在他手边。他连忙挣扎起身,捞刀在手,抬眼一看,那方才想见的人一肘横喉,正利落放倒最后一人。
陈识戴一顶广笠,只露出冷凌凌的颈颔,青灰衬衣挽到手肘,臂肌显出一道瘦韧纹理。他不露脸,耿良辰却自认识他,欲近前去,陈识不回头道:“莫动。”
他出手实在太快,这时才有人叫起好来。陈识去拔了刚刚甩出来的一柄八斩刀,一双还给他。年轻人一身血尘,狼狈不堪,眼眸仍亮得挑衅,还盈着笑,陈识不迎他目光,自衣兜里扯出一条绑带,上下一穿紧在耿良辰上心处,止住血,方示意他跟着。
两人分开人群,一前一后,一路无话。那菜摊老板正揪着地下这群祸害了他生意的,骂声不绝飘来。

陈识进屋,片刻后拿着盆和毛巾出来,边接了水,边道:“不便叫你师娘见血,你自己洗了上药。”
耿良辰得了令,自个拾掇。陈识检视那对八斩刀,拿上硎石复磨整刀刃,忽道:“宁卸腕,不可卸刀。”
耿良辰正疼得皱眉,又被提起方才遭人背后突袭围殴,分明是有谋而来,怒火涌动,脑子却转清醒过来,“他们早起歹心,比武时就只管要重伤我,好在街上占势,本来就打着杀人息事的主意。”
硎石一顿,“你风头正劲,自然有人明面不敌,暗地使绊。”
“也是,”耿良辰心猜陈识马上要说道他学艺不精,才让人有机可乘,抢先转开话题道:“师父今日怎么上街去了?”
“专为你拣刀解围去,”陈识刷刷地磨刀,声调一般低沉平淡,耿良辰不知他是玩笑,还是仍不忿自个险丢了性命,他向来不喜欢反复钻研事情表里,此时余悸过去,莫名却仍有些许不安。
被陈识收徒,练成刀功,挑遍天津武馆,再又如何,这太顺利。世上有这等平事?他早不信。
想来想去,胸口猛然牵扯到伤,耿良辰嘶地一声,背后那处贯穿怎么也碰触不到。
背后,他当然没法自己上药。
耿良辰望着陈识,哼哼道:“师父…”
陈识抬头看他。
“背后有伤…”
叮一声,八斩刀搁到台上。陈识起身,洗手过来,接过毛巾,看见一盆血水,皱眉又去倒了换一盆来。拧毛巾时手背骨节耸起,经络自黢黑皮肤下兀出。
陈识在他背后,动作只凭感触,比他自己熟练轻快得多,并不碰到伤处。毛巾拿下去,上药时一点冷凝,缓缓随粗糙手指匀开。
后背空门予人,耿良辰浑身发紧,忐忑却逐渐得到安抚,蓬生二十年,竟然找到一方可扎根的土壤。师徒关系,仅次于亲生父子,他若真有事,陈识怎会不护他?世道当然险恶,后背总还有一人可靠。
陈识:“手。”
他乖乖抬手,陈识三五下缠紧他肩伤,又顺手把他胸口也包扎了。
“这几日不要动武。”
耿良辰故意叫他看自己够结实,笑嘻嘻拉伸两下,才告辞道:“那我先回去了。八斩刀…”
“…你且用我的,”陈识解刀递他,“你那一对,伤了刃,需重磨。”
耿良辰摸着他师父给的凶器,只觉得再祥瑞没有,顿时灌了一腔热情,按捺不住地走了。

陈识进厅,郑山傲正坐赏一盏云片,见他便微微一笑,“你那徒弟还好?”
“伤着肩,要休息几天。”
“哦,”郑山傲放了茶盏,碗碟一声脆响,“我听说你下手倒是重,几个小子怕还不止休息的事。”
陈识神色并无半分动:“久不伤人,或是少些分寸。”
门厅不大开,数线光横进来,无数尘屑上下。郑山傲起身向他走近:“分寸?你可莫真心带起徒弟来,到了了于你于他,于大事业,都不便干系。”
这南方人两眼深潭,窄眼皮下眼光压着,仿佛饿狼蹲踞老林,鞘中锋华渴血,又映着一点燎原火星将燃不燃,郑山傲看一眼便错开去,只听陈识冷声道:“我从未以师心待他。”
“那好。”郑山傲满意,又想起一事,“武馆这次有我泄消息于你,暗算不成他,就不得不明着来。你露了行踪,邹榕不日当去找你。她一上心,这事就算快成了,你等两年,也将要熬到头。”
这次陈识未答,他退后持刀,示意郑山傲预备接招。八斩刀似才磨了,刃光一练,盈凉如雪。

【陈识有张斗笠灰衬衫的剧照…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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